焦點訪談：通過招商引資吸引外地投資商來辦廠興業，促進本地經濟發展，是很多地方常見并且有效的做法。一個成功的項目，不僅給投資地帶來收益，促進就業，也會給投資方帶來豐厚回報，可以實現多贏的結局。但是在安徽的淮南，卻有一個號稱要投資100億元、規劃占地3200畝的志高文化科技動漫產業園的招商引資項目，最后成為了爛尾工程，而且一停就是十多年。 淮南志高文化科技動漫產業園，曾經是安徽省淮南市的重點招商引資項目。一份2010年淮南市政府與山東泰安志高集團簽署的合同顯示，該項目總投資100億元，規劃占地3200畝。整個產業園包括主題公園、動漫科技研發基地及交易園、配套商住用地三部分。雖然叫動漫產業園，但真正與動漫產業直接相關的只占地200畝，即便算上主題公園的1000畝，也只有1200畝，而最大的部分卻是配套商住用地2000畝。產業園于2010年3月破土動工，計劃于2011年“十一”開園。那么，今天它怎么樣了呢？ 我們沒有找到動漫研發基地，只找到一個辦公樓，但它沒有一天用于動漫研發，而是個售樓處。動漫基地是這樣，那么主題樂園呢？泰安志高集團在合同中承諾要“建成國內一流水準的淮南文化科技動漫產業園和大型商業中心”。然而，我們看到的卻是另外一番景象：大部分建筑基本上都已封頂，娛樂設施也已就位，但是如今卻破敗不堪。 淮南被稱為中國的能源之都，當地財政收入高度依賴煤炭。后來，由于資源枯竭、環保、安全等原因，淮南關閉了大量中小煤礦，因此經濟受到巨大沖擊。在這種情況下，志高動漫產業園作為新的經濟增長點被引進淮南。建設之初，歡樂園對外宣稱要成為安徽旅游第三大必游勝地。 “淮南之眼”號稱亞洲最高的山體摩天輪，直徑120米，高達168米，相當于55層樓高，但經過十多年的日曬雨淋，早已銹跡斑斑，成為了危險娛樂設施。雖然歡樂園現在看起來破敗不堪，但13年前它可是當地的明星項目，一時風光無限。2011年，時任淮南市市長曹勇在酒店會見志高集團董事局主席江東廷時表示，市委、市政府將全力支持項目的建設，確保歡樂園按計劃盛大開園。記者翻閱2010—2013年的淮南市政府工作報告時，也發現這個項目每年都是政府工作的重點內容之一。 淮南志高集團有限責任公司總裁李躍城當時在接受參訪時說，神州歡樂園園區總投資30億元，目前已完成投資90%，計劃在2012年的12月28日試營業。然而，歡樂園并沒有如期開園，而是從2013年底起就無限期停工了。不僅歡樂園爛尾了，連配套的四棟職工宿舍也爛尾了，最令人感到震驚的是地下室，因為常年失修，下面全部都被水淹了，水深一米到一米五左右。 從明星項目到爛尾工程，根本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我們找到了淮南市司法局副局長何云朝，他是這個爛尾項目的核心調查人員之一。 安徽省淮南市司法局黨組成員、副局長何云朝：“根本原因是企業盲目擴張，深陷債務危機，資金鏈斷裂，運營難以維系。” 志高在全國擁有多個類似淮南的項目，商業模式都是“主題樂園+房地產”，據這份合同顯示，集團“憑借強大的實力經營開發了一批具有巨大社會影響力、經濟效益好的公共文化旅游、科技及商業房地產項目，起到了示范引領作用”。但事實卻是集團利用各地園區的資產相互抵押、擔保融資，拆東墻補西墻。因此一旦債務到期無力償還，就會導致資金鏈斷裂，所以志高從一開始就沒有把全部心思放在產業園建設上，而是動起了歪腦筋。 有人估算了一下，即便歡樂園正常營業，它的門票收入每年大概也只有幾千萬元，對于一個投資這么大的項目來說，可以說是杯水車薪。那么它靠什么盈利？答案是房地產。在規劃的3200畝土地中，有2000畝是用來搞房地產開發的。 據了解，為了操盤整個項目，泰安志高集團在淮南成立了三家子公司，包括志高動漫、志高實業和神州歡樂園置業。但事實上，志高并沒有開發房地產，而是一邊建設歡樂園，一邊暗地里尋找買家倒賣土地使用權。志高第一次買地是在2011年3月7日，而僅僅過了15天，就以100萬元/畝的價格，把1200畝地連同志高實業公司一起作價12億元，秘密賣給了浙江恒友機電有限公司等三家公司，對外卻謊稱是集團內部股權轉讓，從而騙取了政府蓋章。而浙江恒友拿到土地后2天，就立刻把志高實業的法定代表人變更為自己公司的呂志敏了。 志高方面轉讓、倒賣國有土地使用權違反了國家有關法律，同時也違反了淮南市政府和志高集團簽訂的合同，即未經淮南市人民政府同意，泰安志高集團不得將轉讓取得的土地再轉讓、抵押、合作開發。但志高仍通過暗箱操作，最終出售了商住用地672畝，賺了6.5億元。 安徽省淮南市司法局黨組成員、副局長何云朝：“項目的法定代表人江東廷非法轉讓國有土地使用權，沒有將資金全部用于項目建設，導致后來一系列問題，給國家造成重大損失，造成嚴重的社會影響。” 最終法院認定，泰安志高集團法定代表人江東廷因非法轉讓、倒賣土地使用權罪被判有期徒刑6年，處罰金6500萬元。而從當地政府的角度來看，時任淮南市市長曹勇等主要領導人也對產業園爛尾并造成巨額損失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首先，便是用土地出讓金換股權的方式出讓土地。 安徽省淮南市城投公司法務胡倩：“志高三家子公司，通過招拍掛的形式獲得相應的土地使用權，他們上繳的土地出讓金交給市財政，市財政全額轉入市城投公司賬戶，市城投公司全額轉給淮南志高動漫，在2011年1月至2012年12月，市城投公司共計全額轉款為27筆17.22億元。” 就這樣，17.22 億元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志高手里。那么，為什么會“先交錢再返錢”呢？原來，2010年2月淮南市政府與山東泰安志高集團簽訂合同時約定，淮南市政府轉讓3200畝土地給志高，用土地對價換取主題公園總資產15%的股權。隨后，雙方又簽了個補充協議，時任淮南市市長曹勇還濫用權力允許志高用“先交錢再返錢”的方式拿地，并把持有的股份從15%改為16%。不僅土地免費，而且當地政府還提供了各種優惠，包括免征項目開發時涉及的任何行政性規費等。就這樣，志高相當于毫無風險地變相以“零地價”拿到了土地，并把風險轉嫁給了當地政府，而市政府對項目運營又缺乏監管。 安徽省淮南市司法局黨組成員、副局長何云朝：“曹勇改變了市委市政府的決定和合同的正式約定，違規返還土地出讓金，違反了國務院辦公廳的文件規定，導致項目一開始就處在違規狀態，埋下了法律隱患。” 為了杜絕這些隱患，早在2006年國務院辦公廳就下發通知，任何地區、部門和單位都不得以招商引資、舊城改造等各種名義減免土地出讓收入，實行“零地價”。但是淮南市原市長曹勇卻濫用權力，違反了這一規定，用土地置換股權，導致15.26億元的巨大經濟損失。據統計，在規劃的3200畝土地中，志高最終實際取得了1770畝土地的使用權。此外，志高還兩次非法侵占土地，共計700畝，后被國土部門查處并追回。 淮南市原市長曹勇因為給國家造成了15.26億元的重大損失和社會惡劣影響，已構成濫用職權罪，加上受賄罪，最終法院判處其有期徒刑9年6個月，處罰金260萬元。其他相關責任人也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除了“零地價”出讓土地、用土地換股權以外，導致項目爛尾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立項缺乏科學性。當年一條關于該項目預期經濟效益的新聞這樣報道：園區設計年接待游客350萬人次，可拉動淮南年整體旅游經濟效益50億元，將成為安徽新的標志性生態文化旅游項目。 我們不知道這個結論是怎么得來的，不過，雙方在合同中寫道，“甲、乙雙方對項目的良好前景和潛在風險進行了深入探討，并達成一致意見”。但事實上，上馬主題樂園的決策從一開始就充滿高風險。后來志高在盤錦、龍巖、信陽等許多地方的類似項目陸續爛尾，并欠下巨額債務，便足以證明這一點。 那么這個爛尾工程將如何處理呢？去年3月，淮南市高新區開發投資有限公司通過拍賣，以5.05億元的價格獲得歡樂園的土地及地面設施的所有權。隨后，淮南市政府邀請了幾家國內知名的主題公園運營機構，對項目進行實地評估和論證。 安徽省淮南市政府新聞發言人胡德春：“市政府形成了初步的處置意見。第一，原來的員工宿舍改建為人才公寓；第二，主題展覽館改造為市科技館，并且引入文化傳媒產業加以利用；第三，目前尚未建設的土地抓緊進行規劃設計，待新一輪的國土空間規劃批準后，盡快進行盤活和利用。” 淮南這個規模龐大的招商引資的產業園項目，雖然被冠以文化、科技、動漫等各種新潮的名頭，并以動漫產業園立項，但其實暗地里卻非法轉讓、倒賣國有土地使用權給其他公司。用調查組的結論說，這個項目從一開始就違法。最后，這個被寄予厚望的主題公園因資金鏈斷裂而爛尾，投資商和淮南市有關違法人員受到法律處理。發展經濟，不能沖動盲目、急功近利，更不能違法違規、打擦邊球，要扎扎實實、踏踏實實地搞現代化建設。 |
